原文標題:《加密儲備公司的暴漲中,有哪些潛在「小坑」? 》
越來越多上市公司開始「儲備加密貨幣」了。
它們不再只是購買BTC 或ETH,而是效仿MicroStrategy,搭建起一整套可複製的財資模型:透過PIPE、SPAC、ATM、可轉債(Convertible Bond)等傳統金融工具,大規模融資、建倉、造勢,再疊加“鏈上國庫”的新敘事,將比特幣、以太坊、SOL 等加密貨幣、SOL 等貨幣貨幣。
這不僅是資產配置策略的變化,更是一種新型「金融工程」:一場由資本、敘事與監理縫隙共同驅動的市場實驗。 UTXO Management、Sora Ventures、Consensys、Galaxy、Pantera 等機構相繼入場,推動幾家邊緣上市公司完成「變身」,成為美股或港股市場上的「加密儲備型妖股」。
但這場看似創新的資本盛宴,也正在引發舊派金融人的警覺。 7 月18 日,華爾街著名做空者Jim Chanos 警告稱,如今的「比特幣財庫熱」正重演2021 年SPAC 泡沫——企業靠發行可轉債和優先股買幣,卻沒有實際業務支撐。 「每天都有幾億的公告,和當年的瘋狂一模一樣,」他說。
本文整理這波風潮背後的四個關鍵工具與代表案例,試圖回答一個問題:當傳統金融工具遇上加密資產,一家公司要怎麼從「買幣」進化為「做局」?而散戶,又該如何辨識這場資本遊戲中的風險訊號?
融資工具如何建構「買幣公司」?
PIPE:機構折價入場,散戶高位接盤
PIPE(Private Investment in Public Equity,公開市場的私募投資)指的是上市公司向特定機構投資者以折扣價格發行股票或可轉債,以實現快速融資。相較於傳統的公開發行,PIPE 不需經過繁瑣的審核流程,能在短時間內完成資金注入,因此在融資窗口緊縮或市場不確定時期,常被視作一種「戰略輸血」工具。
而在加密財庫的風潮中,PIPE 被賦予了另一種功能:製造「機構入場」的訊號,推動股價快速上漲,並為專案敘事提供「市場認證」。許多原本與加密無關的上市公司透過PIPE 引進資金,購入大額BTC、ETH 或SOL,迅速重塑為「策略性儲備企業」的新身分。例如SharpLink Gaming(SBET)便在宣布以4.25 億美元PIPE 融資建立ETH 財庫後,短期內股價暴漲逾十倍。
但PIPE 的影響遠不止表面的利多。在結構設計上,PIPE 投資者通常擁有更優的入場價格、解禁安排和流動性通道。一旦公司提交S-3 註冊聲明,相關股份便可上市流通,機構投資人即可選擇變現。雖然S-3 本質上只是技術性操作,並不直接意味著拋售已發生,但在高度情緒化的市場中,這一動作往往被誤讀為“機構開始套現”,從而觸發市場恐慌。
SharpLink 的經驗即為典型案例: 2025 年6 月12 日,公司提交S-3 註冊聲明,允許PIPE 股份上市轉售。儘管董事長、以太坊聯合創始人Joseph Lubin 公開澄清「這是tradfi 中標準的PIPE 後續流程」,並表示其本人及Consensys 並未出售任何股票,但市場情緒已難以挽回。股價在隨後五個交易日內累積下跌54.4% ,成為PIPE 模式結構性風險的教科書式演繹。雖然後續股價出現反彈,但「暴漲後暴跌」的劇烈波動反映出PIPE 流程中的結構性斷層。
此外,BitMine Immersion Technologies(BMNR)在宣布PIPE 結構後也上演了「暴漲暴跌」的劇本。宣布20 億美元PIPE 融資用於以太坊財庫建設後,股價大漲再崩,單日下跌近39% ,成為Unchained 報告中提及的四大高風險「加密國庫股」之一。
PIPE 的根本風險,在於資訊不對稱與流動性錯配:機構投資者以折扣入場,享有預留退出機制;而普通投資者往往只在「融資成功」「幣本位財庫」之類的正面敘事中進場,在解禁拋壓來臨前被動承接風險。在傳統金融市場,這種「先拉高、後收割」的結構早已有許多爭議,而在監管尚不完善、投機性更強的加密領域,這種結構性失衡被進一步放大,成為資本敘事驅動市場的另一面風險。
SPAC:把估值寫在新聞稿裡,而非財報上
SPAC(Special Purpose Acquisition Company,特殊目的收購公司)原是一種在傳統市場中用於借殼上市的工具:一群發起人先設立空殼公司,透過IPO 上市融資,再在規定時間內尋找並併購一家未上市公司,從而使後者繞過常規IPO 流程、實現“快速上市”。
而在加密市場中,SPAC 被賦予了新的用途:為「策略儲備型」公司提供一個金融容器,將其比特幣、以太坊等數位資產財庫證券化、納入交易所繫統,從而實現融資與流動性的雙向便利。
這類公司往往尚無明確的業務路徑、產品模型或收入來源。它們的核心策略是:先透過PIPE 融資購入加密資產,打造「幣本位」資產負債表,再藉助SPAC 合併進入公開市場,向投資人包裝「持幣即成長」的投資敘事。
典型代表包括Twenty One Capital、ProCap 和ReserveOne,這些專案大多圍繞著一個簡單模型:籌集資金購入比特幣,把比特幣裝進一個股票代碼裡。例如,Twenty One Capital 持有超過3 萬枚比特幣,與Cantor Fitzgerald 支持的SPAC 合併,並透過PIPE 和可轉債融資籌集了5.85 億美元,部分資金用於鏈上收益策略和比特幣金融產品開發。 ProCap 由Pompliano 支持,圍繞比特幣財庫發展借貸與質押業務。 ReserveOne 更為多元,持有BTC、ETH、SOL 等資產,參與機構級質押與場外借貸。
除此之外,這類公司通常不滿足於「囤幣待漲」。它們往往會進一步發行可轉換債券、增發新股,以此籌集更多資金購買更多比特幣,形成類似MicroStrategy 的「結構性槓桿模式」。只要幣價上漲,公司估值便能超額膨脹。
SPAC 模型最大的優點是時間與控制權。相較於傳統IPO 所需的12–18 個月,SPAC 合併理論上4–6 個月即可完成,敘事空間也更有彈性。創辦人可以在不揭露現有營收的前提下,講述未來故事,主導估值談判,並保留更多股權。儘管現實中這類加密項目往往面臨更長的監管審查週期(如Circle 最終放棄SPAC 轉投IPO),但SPAC 路徑依然受歡迎,尤其是對那些尚未建立營收能力的「幣本位公司」而言,它提供了一個繞過產品、用戶和財務基礎的捷徑。
更重要的是,SPAC 所帶來的「上市公司」身份,在投資者認知中具有天然合法性。股票代碼可以被ETF 納入、被對沖基金交易、被Robinhood 上架。即便底層是數位貨幣,外包裝也符合傳統金融的語言體系。
同時,這類結構往往攜帶強烈的「訊號價值」:一旦宣布完成大型PIPE 融資,或與知名金融機構達成合作,即可迅速啟動散戶情緒。 Twenty One Capital 之所以受到市場矚目,正是因為背後站著Tether、Cantor 和軟銀等多方背書,即使公司實際運作尚未開始。
然而,SPAC 所帶來的並非只有便利與光環,其的結構性風險同樣顯著。
業務空轉與敘事透支:許多SPAC 合併的公司本身缺乏穩定營收,其估值高度依賴「比特幣策略」能否持續吸引關注。一旦市場情緒反轉或監管趨緊,股價將迅速回落。
機構優先結構不對等:發起人與PIPE 投資人通常享有增強投票權、提前解禁、定價優勢等特權,一般投資者處於資訊與權利雙重劣勢,股權嚴重稀釋。
合規營運與資訊揭露挑戰:完成併購後,公司需承擔上市公司義務,如審計、合規、風險揭露等,特別是在數位資產會計規則尚未完善的背景下,極易出現財報混亂與審計風險。
估值泡沫與贖回機制壓力: SPAC 上市初期常因敘事預期而估值虛高,且散戶若在情緒反轉時大規模贖回,將導致公司現金流緊張、預期融資失敗,甚至觸發二次破產風險。
更根本的問題在於,SPAC 是金融結構,不是價值創造。它本質上是一個「敘事容器」:將比特幣未來的願景、機構背書的訊號、資本槓桿的計劃,打包為一個可交易的股票代碼。當比特幣上漲,它看起來比ETF 更性感;但當市場反轉,它的複雜結構與脆弱治理將暴露得更加徹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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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TM:隨時印鈔,越跌越發
ATM(At-the-Market Offering,即「市價增發」)原是一種靈活的融資工具,允許上市公司根據市場價格,分階段向公開市場出售股票、即時募集資金。在傳統資本市場中,它多用於對沖營運風險或補充現金流。而在加密市場,ATM 被賦予了另一層功能:成為策略儲備型公司隨時加倉比特幣、維持流動性的「自助融資通道」。
典型做法是:公司先建立一個比特幣財庫敘事,然後啟動ATM 計劃,在無需明確定價和時間窗口的前提下,持續向市場出售股份,以換取現金購入更多比特幣。它不像PIPE 那樣要求特定投資者參與,也無需像IPO 那樣揭露複雜流程,因而更適合步調靈活、敘事主導的資產增配型公司。
例如,加拿大上市公司LQWD Technologies 於2025 年7 月宣布啟動ATM 計劃,允許其向市場不定期出售最多1,000 萬加元普通股。在官方表述中,ATM 計畫「增強了公司比特幣儲備能力,並支持其全球閃電網路基礎設施擴張」,明確傳達其以比特幣為核心資產的成長路徑。再如比特幣挖礦公司BitFuFu,在6 月與多家承銷機構簽訂ATM 協議,計劃透過該機制募集最多1.5 億美元,並已向SEC 正式備案。其官方文件指出,這將有助於公司根據市場動態進行融資,而無需事前設定融資窗口或觸發條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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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,ATM 的彈性也意味著更高的不確定性。雖然公司需向SEC 提交註冊聲明(通常為S-3 表格),說明發行規模與計劃,並接受SEC 與FINRA 的雙重監管,但發行可在任何時點進行,且無須提前披露具體價格與時間。這種「無預警」增發機制在股價下行時尤其敏感,極易引發「越跌越發」的稀釋循環,導致市場信心削弱、股東權益受損。由於資訊高度不對稱,散戶投資者更容易在過程中被動承擔風險。
此外,ATM 並非適用於所有公司。若企業不具備「良好資格發行人」(Well-Known Seasoned Issuer, WKSI)身份,還需遵守「三分之一規則」,即12 個月內透過ATM 募資不得超過其公眾流通股市值的三分之一。發行過程中所有交易必須透過受監管的經紀商完成,且公司還需在財報或透過8-K 文件中揭露募資進度和資金用途。
總的來說,ATM 是一種集中融資權力的手段:公司無需依賴銀行、不需對外募資,只需「按下按鈕」即可募集現金加倉比特幣、以太坊。對創始團隊來說,這是極具吸引力的路徑;但對投資者來說,它可能意味著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被動稀釋。因此,「靈活」背後,是對治理能力、透明度與市場信任的長期考驗。
可轉債(Convertible Bond):融資+ 套利「兩手抓」
可轉債(Convertible Bond)是一種兼具債權與股權屬性的融資工具,允許投資人在享受債券利息的同時,保留將債券轉為公司股票的權利,兼具「固收保障」與「股權潛力」的雙重收益路徑。在加密產業,這種工具被廣泛用於策略性融資,尤其受到那些希望在不立即稀釋股本的前提下籌資「加倉比特幣」的公司青睞。
其吸引力在於:對企業而言,可轉債能以較低的票息(甚至為零)完成大額融資;對機構投資者而言,則獲得了一個「向下保本、向上搏股價上漲」的套利機會。許多礦商、穩定幣平台及鏈上基礎建設項目,均透過可轉債引進策略性資金。但這也埋下了稀釋風險的伏筆:一旦股價達到轉換條件,債券將迅速轉換為股票,釋放大規模拋壓,對市場造成突發性衝擊。
MicroStrategy 是將可轉債用於「策略性儲備型加倉」的典型案例。自2020 年以來,該公司累計發行兩筆可轉債,合計融資17 億美元,全部用於購買比特幣。其2020 年12 月發行的首筆債券為5 年期,票息僅0.75% ,轉換價格為398 美元(溢價37% );2021 年2 月的第二筆甚至為0% 利率、 6 年期、轉股價1432 美元(溢價50% ),仍獲得超額10.5 億美元。 MicroStrategy 以極低的資金成本,撬動了超過9 萬枚比特幣的持倉,幾乎零槓桿成本地實現了對比特幣的超級加倉,其CEO Michael Saylor 也因此被稱為「加密世界最大賭徒」。
不過,這一模式並非沒有代價。 MicroStrategy 的財務槓桿已遠超傳統企業標準,一旦比特幣價格大幅回落,公司淨值可能會轉為負值。正如IDEG 報告所示,當BTC 跌破1.75 萬美元時,MicroStrategy 將出現帳面資不抵債的情況。此外,由於其可轉債為私募形式,部分強制贖回與轉換條款未予揭露,也加劇了市場對未來稀釋節奏的不確定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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總的來說,可轉債是一把雙面刃:它為企業在「融資不稀釋」和「策略性加倉」之間提供了極高自由度,卻也可能在某一刻引爆集中性拋壓。尤其在資訊不對稱條件下,一般投資者往往難以感知轉換條款的特定觸發時點,成為最終稀釋的承壓者。
尾聲:敘事之上,結構為王
7 月18 日,華爾街著名做空者Jim Chanos 在播客節目中將這波「加密財庫熱」比作2021 年的SPAC 狂潮——彼時三個月內融資900 億美元,最終卻集體崩盤、血流成河。他指出,這一輪的不同之處在於:企業透過發行可轉債與優先股購買比特幣,但卻並無實際業務支撐。 「我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幾個億的公告,」他說,「這和當年的SPAC 瘋狂如出一轍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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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時,《Unchained》的一份報告進一步指出,這類「加密財庫公司」存在嚴重的結構性風險。報告列舉了SATO、Metaplanet、Core Scientific 等代表性項目,指出它們的真實資產淨值(mNAV)遠低於市場估值,疊加披露不清、財庫成色不足、結構複雜等問題,一旦市場情緒反轉,極可能從「加密儲備」轉變為「財務核彈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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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一般投資者而言,「公司買幣」遠比表面上複雜得多。你看到的是公告、漲停、敘事和數字,但真正驅動價格波動的,往往不是幣價本身,而是資本結構的設計方式。
PIPE 決定了誰能折價進場、誰負責接盤;SPAC 決定了一家公司是否能繞過財務質檢直接講故事;ATM 決定了股價下跌時公司是否還在“邊跌邊賣”;可轉債則決定了什麼時候突然有人把債換成股、集中拋售。
在這些結構中,散戶常被安排在「最後一棒」:沒有優先訊息,也無流動性保障。看似是「看好加密」的投資,實際承擔的卻是槓桿、流動性與治理結構的多重風險。
所以,當金融工程進入敘事戰場,投資加密公司就不再只是看漲BTC 或ETH 的問題。真正的風險,不在於公司有沒有買幣,而是你是否讀懂它是怎麼「做局」。
市值如何借幣價膨脹,又如何反過來透過結構釋放成拋壓——這個過程的設計,決定了你是在參與成長,還是接下下一輪暴跌的引信。